※陳宗暉《#我所去過最遠的地方》(時報文化藝文版,今日上市)分享※
本篇內容,為新書作者陳宗暉於9月19日的臉書貼文,回顧自己與責任編輯(另一位詩人,兩人曾是大學同學兼室友)之間的故事;後附言叔夏今天凌晨臉書貼文,及其〈#飛行器的執行週期〉(節錄)。
※
大一新生入學那年的九月,搭了六個小時的火車來到新學校。
新宿舍按學號分配室友。新同學,也是新室友。這間寢室有多新呢,新到可以放心在房間裡的浴室洗手台浸泡高麗菜葉等著煮火鍋的那種新。而我總是來去匆匆幾乎沒有和室友一起吃過飯。我是室友卻經常不在家。
經常不在家的室友,還記得我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在這間寢室準備隔天的課堂報告,關於現代詩,主題是「時間」。還記得室友的書櫃有詩集,還有好幾本洪範書店與新潮文庫。室友說他發現寢室地板中央有一塊地磚燙燙的,那應該是樓下天花板的電燈在發燙。
我們的新生宿舍有一個充滿希望的名字叫「向晴」,那陣子的我總覺得太陽好像在樓下,必須低頭用腳才可以感覺得到。
室友們都是系上的戲劇小組只有我不是。但我和室友一起修過劇本寫作課,我寫了奇怪的劇本,老師指定讓他唸出來;我成為我唯一的一場戲的熱烈觀眾。我們在女性主義的課堂上看帕索里尼的MEDEA。那盒盜版VCD離開花蓮之前再次回到我的手上好像去了很遠的飛盤。
我常常想著沒有人接住的飛盤後來除了拋物線還能去哪裡。畢業以後飛盤還在飛。我們各自去了很遠的地方彼此沒有心電感應但是都去過新店,相遇之前,我們一定都在大坪林捷運站擦身而過。
「這很像是每一次在類似大掃除那樣的時刻,因為召集了所有應該要來的人,而準備的工具總是不夠,所以沒有工具或是被分配到奇怪工具的人,在這樣略顯無所措其手足的情景中,就必須發揮自己僅有的想像力,讓自己有限(或根本沒有)的工具發揮無限的潛能,產生某種可以被認可為效率的東西。而這一切的發生極為自然,像是光線不夠了就要開燈,因為,我們已經經歷過太多彷彿在黑暗中手無寸鐵的時候。」──廖宏霖〈明信片上被遺忘的手札之一〉
無論是被分配到奇怪工具,或在黑暗之中手無寸鐵,我知道我們可能在很小的時候就曾經一起玩過「棉被版水上摩托車」。長大以後,緩慢而沒有效率,拖泥帶水故意繞遠路。奇怪的人生啊,「奇怪」從來就不是一個貶義詞。
知音往往在悲傷之處發生共鳴與耳鳴。多年以後,收到一個來自遠方的奇怪訊息,一瞬間開啟了二十年份的話語,從向晴240,轉換到另一間編號240的時間之屋。
這本書,是我和我的室友也是我的同學、我的編輯共同完成的,類似期末報告也類似紀念禮,主題可能是時間。時間內外,還有時間。
我的室友同學我的編輯,我常常想像他是如何以幽默感與詩意去化險為夷,去接住每一個殺球造成的內傷。透過他,想像一種我未曾有過的大學生活(但我覺得我們其實比較像是國小同學)。這樣一想,沉痛而煎熬的關卡好像就沒有那麼困難。好像什麼事情最後總是可以解決一樣。
落單時跑來跟你同一組。掉進洞裡時給你垂降材質不明的繩索。把傷心的事情盡量說成好笑的話。詩是某種經文,某種密語,某種好玩的東西。讓我放心把生活的祕密交付給他然後變成好幾種祝福。
祝福你,祝福大家,祝福20歲以前30歲以後的我們。
〆〆〆〆〆〆〆〆
#陳宗暉 臉書貼文(9月19日)
#言叔夏 臉書貼文(9月29日)
#廖宏霖 (文中)友情客串,粉專 《ECHOLALIA》廖宏霖詩集
#賴位政 手寫
#林依儂 襯圖,Instagram:writingxphotography
#李蕪 選錄及引言
※陳宗暉文集《我所去過最遠的地方》(#時報出版,2020年9月29日),該書創作計畫,曾獲 #國藝會 補助。
※作家言叔夏9月29日臉書貼文,及“不是書序的回信”:
這不是一篇書序,而是一封長長的回信。回給那些年的木瓜溪。北迴海。那些年,有人在屋頂吃花。有人操場太極拳倫巴。有人在巴士的頂端看海面天亮。那些年,跳上一節藍皮平快就可以去一個海邊的小站。不睡的七星潭。沒有牛的牛山。沿九號公路跳上一台載滿檳榔的小發財。可以邊走邊開花。
那些年,一張躺椅去了一個房間,就像一張明信片去了遠方。種下一枚信箱,然後帶它出發流浪。到一個島,遇見魚與羊。連夜背誦《秘術一千種》:「使貓終身矮小法」。二十年裡反覆施法:使一隻貓變老又變小。使一支指針前進又後退。時間的痙癴。在逆時針倒退跑三圈的地方,我們還會再遇見那隻貓。
這本書終於出版了。今年夏天,在黃昏的區間車終於跨過濁水溪的芒草時,忽然也有了飛行器的心情。你好嗎。我還好。說著我還好的時候,就在一秒裡,也飛越了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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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叔夏〈飛行器的執行週期〉(節錄)
回想起來,那是一個什麼樣的開始呢?十數年前,我們初初抵達那個東部縱谷裡的大學時,校園裡有一半仍是漆黑的。沒有路燈的一條路在夜裡穿行過蘆葦。它要通往更黑更暗的什麼地方去?網際網路的白堊紀裡,我們總在晚間的電算中心關門前(啊那是一個多麼復古的存在在一個所有電腦螢幕都還弓著貓背的年代──),隔著屏幕將背包裡的海,都倒進小城的站台。一切畢竟都太黑太黑了。黑得一條路上的所有石子,都是指向彼此的暗示。
離開那座小城。某個時代終要結束,某些鐘面剛要成為新的操場。友誼是,時間終止以後才能談論的事物。我們談論,像一段時期的終止只為了等待這個談論;如同我們投遞,必須是時間延長以後才能抵達的投遞。於是我們從那之後的長跑各自開始了。攜帶自己的計步器。而所謂的時間首先是,差異與重複。如同德希達一生反覆談論的、彷彿自我指涉般的差異與重複:每個「同一事件」作為事件自己本身,都早已鑲嵌進了它的第二次──是事件裡「第二次」的差異,重複地追認了那作為原初的「第一次」。以哀悼之姿,「第二次」補足了「第一次」意義的缺口;並繼之以自身作為新的時間起點,重新懸置、延宕了事件的終點(把它「置入括弧」),以等待第三次、第四次的重來/降臨;而再沒有什麼會比一個承繼自母親的遺傳疾病,更能自證這道關於差異與重複的辯證了。年少時我們談論起那些關於母親與父親們的事,像流浪表演團裡一個最沉默的手風琴手終年都攜帶著他斗大的琴盒。那時的我們簡直並不知道那些失去與哭泣是什麼樣的意思;而多年以後在這本書裡,母親的病反向結繩一樣地成為了一個原初的標記,「我把最重要的東西都放在這裡了。」撒下麵包屑:「你要記得折返回來取。」
德希達沒有告訴我們的是,如果事件的構成始終來自差異與重複,疾病如是,死亡如是,友誼甚或此生的各種遭遇(各種「事件」──),亦如是。那麼能將它從它本身所限定的詞彙意義裡救贖出來的,只有它自己──作為「第二次」的「它自己」;給它名字,為它垂降繩索,垂降繩索去一口井底給一個童年的自己,告訴他:一定會有人回來救你。在這部寫於病後的作品裡,作為「第二次」的病──三十歲的「我」罹患了母親死去的惡疾;彷彿替代般地,重新將「母親」灌入了「我」的病體;於是那些手術療程裡的輸血、開刀與復健(甚或撿骨)……,都是一場割肉還母的儀式。「我」既是「我」,也是作為「母親」的「我自己」;藉由長回自己的肉身,把空缺的母親的身體,重新生回來。而一旦「母親」能被「我」自己生回來,那麼失去的「我」自己,也能通過這「第二次」的母親,讓自己重新誕生。某種意義上,他是他自己換取的孩子。
死亡的善意。如果死亡可能有善意。死亡的善意藏匿在時間的岩縫裡。像走過的誰在這裡留下的標記。在我們年少時代的寫作時光開始以前,那個最初最初的問題:我為什麼要來到這個世界呢?也許為的,只是一次次地,繞經時間的剝落與暴力,重新抵達一個淒美地。淒美地是,二十歲的盛夏縱谷裡一叢一叢磊磊的結石,往東苑的小路逆時針方向就會遇到一座秘密的河堤;是木瓜山裡銅門墓園前的操場,踢足球的小孩們後來都去了哪裡了?古詩課來不及教會我們的事,翹課去的太魯閣就來告訴我們:溪流把山谷都切開(它已經在這裡蹲踞了億萬年了),於是那些山,就都在夜裡秘密地長大了起來;淒美地是,最後一次抵達牛山,海邊天亮回來的九號公路在後照鏡裡被拉得好長好長,我正要載你去趕赴一班最後的火車。沒有人知道的火車盡頭是過去還是未來,又或者它轟隆隆所要駛向的,是一處以光年計算的遠方──我們所去過最遠最遠的地方,是每一次的小型死亡帶我們重新抵達的地方。那麼即使那些年少時代的信與日記,早已隨著那座小城站台荒煙蔓草的傾圮,被吸納進那黑洞般的網路時間裡,自我分解如塵埃;但午夜的平快車駛過志學街,駛進黑得幾乎要目盲的北迴海時,總有那些一個又一個過不完的山洞把我們切成一節一節。火車的車窗唰唰掠過你二十歲的臉;那張臉,我幫你保管起來了,連同年輕時那些寫在黑色屏幕裡的字,一則指向未來的卦象: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要做一個永遠住在火車上的人……。那時的我們並不會知曉,所有感覺結構的宇宙,都是環狀的。如同這島上找不到終點與起點的鐵軌。只要火車繼續快飛,總有一天,它必會帶我們經過一處既叫做從前也叫做未來的站台,遇見某年夏天被遺留在這裡的自己的臉。一次次地。關於經過與抵達。差異與重複。親愛的CP。那就是我們飛行器的執行週期。
那就是我們飛行器的執行週期。
林圮墓 在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時空旅人之歌(上)】
──孫梓評詩境的時間感與音樂性
◎小編林國峰賞析
1.前言
孫梓評的詩在各個評論或訪談裡面,經常被提到詩風如同他本人一樣,瘦瘦的、清秀的,王盛弘說他文字乾淨、充滿詩意,筆下的世界無塵無淨;又或者也有人認為他的詩音樂性十足,意象豐富,鯨向海在《善遞饅頭》的推薦序裡說:「使乍看無關的詩句,統馭在一種徒勞的音樂感之中。」這樣的音樂性也有人推測導因於孫梓評對押韻的癖好:「孫梓評的詩作慣以押韻表現對音樂性的癖好,而詩旨、詩境等表面文字所能展現的深層意義則依附在音樂性上。」
然而,筆者認為僅以押韻並不能說明孫梓評詩裡獨特的音樂性,也不僅於押韻以及使用提及音樂相關詞彙──〈荊棘下嚥〉裡:「電子音在第三小節暫停」;又或者〈如果敵人來了〉:「生活是一張多事的CD。是誰說:/都沒有快樂的歌嗎。」
如果敵人來了 ◎#孫梓評
如果動物園裡沒有獅子沒有老虎沒有
長頸鹿,如果
在那之前。熟悉的字眼圍困所有城市的
出口,如果
我們在星期天說出第一句髒話
然後睡去。總會有些什麼來臨
一場雨,落在身後的窗子外面
打醒迷路的麻雀。我們私下蠱惑
記憶的把戲,通常,不甚迷人
於是翻身,睡扁一道皺紋
叫鬧鐘閉嘴。火車駛向童年田野
小路上的蝴蝶
眼淚被信紙承接在昨夜,關於死亡
想像說了一些。沈默說了一些。
我們用手和腳聆聽相同的音樂
向每一段字眼中的憂傷告別
如果沒有開始就不必結束
如果開始。
房間開始傾斜,往愛的身上倚靠
想念是一種復古的流行。輕盈和沈重
的臨界點上,陽光流動著
猜疑流動著。我們
在晚宴上分享彼此的背叛,用微笑
拭去眼角殘餘的信仰
拭去。過多的關心和溫暖。在籠裡
豢養螞蟻,或者孤獨
生活是一張多事的CD。是誰說……
都沒有快樂的歌嗎
翻遍了櫃子
發現:只有咀嚼才是唯一的真實
烹調欲望。吃吃吃吃,烘焙夢想
吃吃吃吃。吃掉一間屋子一條道路。吃吃
吃吃。吃掉日出,吃掉饑渴的,厭惡的。
吃掉餅乾。群眾的口水。一本書。
一個飽嗝之後。
已經有大多漂亮的話。我們的床重新
飄流在海上,路過第一次約會。第一次
分手。和權力約會,和青春期分手。
在城市邊緣的崗哨上,遇見
獅子老虎長頸鹿。牠們都長大成人
和你我並無兩樣
星期天早晨的第一句髒話
於是滾落唇邊。成為修辭華美的
祝福……
如果敵人來了
如果敵人來了
如果是自己
提到音樂相關詞彙,或者將詩寫得像是唱出歌詞來的對話又或者押韻,這些都是大多數人對於孫梓評詩中具備音樂性的判斷依據。但這並無法具體說明這些素材的使用,與其他同樣使用這些素材的詩人在音樂性的表現上有什麼特殊,因此筆者試圖跳出這些框架,歸納出專屬孫梓評獨有的音樂性傾向。
在詩境創造上來說,意象的生成、想像乃至於接收,這些關乎主觀性的藝術表現,於本文不論;以主題切入的話,孫梓評的詩作又大多歸類為愛情相關。因此要讓孫梓評詩裡的氛圍詩境能夠被具體說明,筆者試圖回歸字詞的使用本身,在作品裡找到較具體非關想像的論述,並以此推演出孫梓評詩中的時間感以及詩境特色。
本文以孫梓評《如果敵人來了》及《善遞饅頭》這兩本詩集為例,除了討論時間感、詩境氛圍以及音樂性的技術性呈現之外,也試著看見孫梓評在創作中改變的軌跡。
2.在時間裡行走
在閱讀《如果敵人來了》時孫梓評於自序裡說:「我卻依舊私心盼望,在月光的截角處,夢遊小丑的掩護下,持握一把青春的鑰匙,開啟一方星星滿天的遊園地。」他企圖在詩裡尋找逝去的光陰,抓住時間的尾巴,這讓他的作品總蒙上一層對於生命消逝的傷感。在閱讀的同時也發現,關於時光的描寫,孫梓評似乎在整本作品裡放了不少線索,因此試著整理出孫梓評詩中時間的軌跡。
《如果敵人來了》總共有50首詩,作品當中孫梓評大量提到季節、日夜、時光、年齡的推移。例如詩作〈拉鍊之歌〉:「刷地拉開,黑夜/刷地拉開,白天。」或是〈想念〉:「把春天摺成一頁薄薄的雨/在窗外,寫下一整行/遠方的名字/直到,日光掀開書頁邊緣。」許多日夜的推移,讓讀者經歷了具體的時間流變之感。
而這樣的流變之感不只於黑夜與白天的交替,同樣使用在季節上的變化,例如〈隱題詩〉裡面:「秋的最後一句禪長成……夏日夢裡忘了關上的。」還有〈果核戀人〉裡面分別在詩的前段提到四月,中段提到八月,最後又回到六月。孫梓評大量使用季節遷移來完成時間的變動。
接下來的特點是年齡階段的變化,這些也充斥在他的詩作裡,例如:〈兒童樂園〉:「遇見走私的童年/購買入場券集附贈華美的遺書……摩天輪上,層層上升的/少年青年壯年……看守童年的長工伯伯/忘了轉動,只留下/報廢的小木偶、白雪公主和米老鼠/在你荒蕪的記憶墓園前/來回踱步。」還有〈孩子•四首〉:「二、森林/孩子走近,走進/迷路之後看見/身邊一顆顆/長大的記憶。」這樣年齡階段的變化,再加上許多時間副詞的使用:昨天、今天、明天、未來、以後……,這些語詞現象都讓人無法忽略孫梓評對於「時間」議題的偏好。
整理出上述特徵,再加上字詞的統計,分別在不同的作品裡面,提到10次「時光」、6次「白日」、25次「黑夜」、10次「記憶」。但總結上述特點再加上此段語詞的統計數量,或許也只能說明孫梓評似乎是一個愛用時間詞彙的詩人,同時也已經能夠說明詩中存在大量的「時間」詞彙。如果要進一步討論「時間感」是如何讓人產生「感覺」的?筆者在整理中發現,除了上述語詞的使用之外,關於「錯身」相關字詞的使用,也是大量的存在於孫梓評的詩作當中,更具體來說,孫梓評透過另一些字詞的使用,使得時間產生了一種距離感。
再例如〈藍小孩〉:「夜裡,劃出一片時光海洋……某年某月某日,一枚/曾經擦身而過的瘦月亮」;〈四季〉:「就這樣,春天趕路而來……當冬天自街角邁步前來」
〈春岸〉:「星月一沉,忽然就無比地年老」
春岸 ◎#孫梓評
說起悲傷的時候
已經漸漸不那麼純粹了
那是因為知道自己
不再是一個可以簡單去看海的少年
廣大的湛藍的海被無心地經過
在懵懂地轉瞬間
星月一沈 忽然就無比地年老
卻依然還想念可以眺望的岸
聽潮水喚來星光
指尖上的露水豢養著貓
街巷底的小理髮店暗著
燈微微一盞
往下走就是海
漁船好騷動地想出發
浸在記憶裡的春天
如今是頹圮的港口
只有風,還是舊舊的溫柔
〈眼淚,還沒有發生〉:「她走過的每一步昨天都像火……」。
眼淚,還沒有發生 ◎#孫梓評
她走過的每一步昨天都像火
蝴蝶燃燒
如何還原未啟程的天空?
當少女時代的軸線傾斜
回憶起掩齒象和犀牛共同奔跑的史前
她想,將自己還原成歲月子宮裡的一枚受精卵
微笑的臍帶陸連著母體
當羊水退潮
以星光記載一千種默默的心跳
而眼淚是貝,在秘密地層內等待遠方
不同的,被呼喚,被給予的名字
名字是想像,是誤解,是定位
是日後故事上游的第一滴水
在越濮民族的蠻荒曲調中,她翻閱自己
如同閱讀一朵茁壯的
雲:一種古老的移動和暫居
敘事墨水啟程之前
她披著陽光的薄膜
踩過掩齒象和犀牛的糞便
直到:
殖民風吹皺一盆暗喻幸福的海。
他走來。日光允諾:給她最美的出發
但顛沛流離地抵達
時光的河岸長鏡頭地
吹出憂傷的煙花
他喚她,伏耳魔殺:置於舌尖上的美麗
除了聲帶振動出未曾翻譯的疼惜
還透露著即將到來的咀嚼、吞噬
一冊口腹纏綿的羅曼史
她已經少女,卻不認識自己的胴體
不能被鏡子出的美,如礦,在掩藏中唱著
黑暗的光。
黑暗的光啊,他為她配戴寶石
建築承諾城堡如同以為不會傾圮的愛戀
她被迫,在不同的他身上流浪
記憶悄靜如尺,丈量著假與真
短與長,深刻與遺忘
她繼續,在不同的他身上流浪
初次侵佔,再次侵佔
初次角逐,再次驅逐
愛情光復紀念日
愛情獨立紀念日
愛情投降紀念日
愛情革命紀念日
所有的器官都失去岸
所有的血液都流向海洋
所有的纏綿都成為戰場
她在生命的版圖上被他割讓
曾牽手散步走過的花徑
撒滿枯萎誓言
她記得,他親手蓋起一幢陰影之屋
陽光底下聞不見陽光
花開,蝴蝶灰燼著暖暖四月
飽沛的乳房溢出成熟蜜香
她已經能綻放聲音,以肉身彈奏
不能被攜帶的美,如稻浪,如茶芯,如硫黃
如森林,如鴉片,如蕉風,如獸畜的低語
在黑暗中唱著
騷動的光。
散落在他詩作裡面有大量關於時間「距離」上的建立。〈藍小孩〉夜晚多長?可以測量嗎?夜晚的面積或者長度就像是一片時光海洋,又或者某年某月某日後面銜接的是擦身而過;〈四季〉春天從「哪裡」趕路而來,那裡有誰?曾經發生了什麼,所以春天要趕路而來?而冬天又因為什麼從街角邁步?〈春岸〉的星月沉下了,關於「沉」這個動詞,很難讓人聯想到任何正面向上的情感,而後面馬上緊接的是無比地年老;〈眼淚,還沒有發生〉昨天也可以被行走了。這些大量透過動態描摹,讓時間產生距離,而這樣的距離創造出故事發生的空間,因此想像就可以萌發,在這樣的句子裡面,有無限多種情節可以推演。
除了時間的展現之外,《如果敵人來了》裡面有戲劇元素──情節、角色、對話、場景──的有〈笑話〉、〈邂逅,在一個神經質的下午〉、〈情節〉、〈M的森林〉、〈素描練習〉、〈祝福〉、〈眼淚,還沒有發生〉、〈路燈的獨家報導〉、〈角色˙五首〉、〈睡前˙五首〉。羅列出這些作品並非要細論孫梓評詩中的戲劇性(因為其實在作品中有很明顯的表現)。筆者在此企圖結合跟說明的是,透過這樣時間的錯置、推移,再搭配上戲劇性的主題展現,就能夠讓人產生一種「經過」、「錯失」「離開」等等具備時間與空間交錯作用的感受。
特別想另外提及的是,約略有一半的詩作裡,孫梓評都有提到「黑夜」這個意象,對照白天的清楚,夜裡是相對模糊、神秘以及充滿想像的,而孫梓評的時間感、戲劇性,壟罩在這樣的黑影之下,就會凸顯了傷感的愁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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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孫梓評,1976年生。東吳大學中文系,東華大學創作與英語文學研究所畢業。現任職《自由時報》副刊。著有詩集《如果敵人來了》、《法蘭克學派》、《你不在那兒》、《善遞饅頭》。散文集《甜鋼琴》、《除以一》、《知影》。短篇小說集《星星遊樂場》、《女館》。長篇小說《男身》、《傷心童話》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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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unsplash
圖片來源: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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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cendalirit.blogspot.com/2020/07/blog-post_17.html
#每天爲你讀一首詩 #每天為你讀一位詩人
#孫梓評 #時間 #音樂 #戲劇
林圮墓 在 天堂島嶼.撒哈拉.蔡適任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北非猶太系列〉
標題:Mellah,摩洛哥特有的猶太區
我個人開始對北非猶太史感興趣,起因是三年前,沿著「千堡之路」探尋一座座古堡時,數度遇見不同地區的耆老,指著傾圮kasbah,說:「這是以前的mellah.」當下,我非常困惑,摩洛哥境內的猶太人數極少,在這麼荒遠古老的地方,怎麼可能有猶太人?
若要理解摩洛哥史,便不可能忽視猶太人的存在,而一旦接觸摩洛哥猶太文化,必然提到Mellahs,摩洛哥特有的猶太區.
Mellahs是專門保留給猶太人居住的區域,第一座mellah創建於Almovid王朝統治期間的Fes。
打從788年第一個穆斯林王朝以來,猶太人受Dhimma身分的保護,在保證非穆斯林的生存之際,穆斯林政權同樣也採取了種族隔離制度。
Mellahs 不同於貧民窟(ghetto),猶太人白天可以輕鬆地在城市其他地方遊走,非猶太人亦可以進入Mellah,入夜後,猶太人則回到有高牆包圍的Mellah,城門關閉,隔開伊斯蘭和猶太人。
一般說來,猶太人被要求住在Mellah,並在Mellah進行商業活動,只有極少數得到地方政權豁免的猶太人(或者十九世紀之後,得到特殊領事保護者),才能住到kasbah,而這些享有特權的猶太人,通常極端富裕.
Mellahs有助於猶太人保有自己的身分及宗教認同,卻也在猶太與穆斯林對話中,形成障礙.
大體上,mellah意指「貧民窟」(ghetto)與城區,就辭源上,melh在阿拉伯語中,意指「鹽」,而 mellah意指「保存含鹽品產品的地方」,在摩洛哥,Mellah為猶太人居住的專區.
Mellah另個辭源意指某些派給猶太人的苦差事,並在Moulay Ismail時期達到最高峰,據傳古時猶太人必須將叛亂份子被砍下的頭顱以鹽巴保存,爾後高掛城門,達到嚇阻作用.
摩洛哥最古老同時也是最重要的Mellah建於1438年的菲斯,Almohad王朝的蘇丹希望將城裡所住的非穆斯林與先知後裔隔離開來,同時保護dhimmis,是而在靠近皇宮的Fez el-Jedid為猶太人建造專區.保留的地區。然而猶太人被迫必須住在Mellah,從十八世紀末到十九世紀初,Mellah人口激增,猶太人既不能離開,也不能擴建Mellah.在大多數情況下,猶太人也被禁止在穆斯林地區開展業務。然而Mellah並不安全,猶太人常遭受穆斯林社區的系統性欺凌,摩洛哥政府並未正視問題,且缺乏司法程序來保護這些dhimmis.若發生反猶暴動,Mellah更常被洗劫一空.
1912年之後,來自法國的壓力,加上猶太人口幾乎從摩洛哥消失,連帶讓Mellah也跟著消失.
摩洛哥早在遠古時代便已有猶太人居住,隨著猶太人遍佈各地,在摩洛哥南部,所有Kasbah與城市皆有一區Mellah。
除了Fes 這座歷史最悠久的mellah,Marrakech 的Mellah建於1558年,Rabat的mellah建於1808年,在Alaoui王朝的蘇丹Moulay Slimane統治下。
Meknes是唯一擁有新舊兩個Mellah的城市,老Mellah建於1682年的Moulay Ismaïl統治時期,新的Mellah建於1920年代。1755年的里斯本大地震傷及摩洛哥數座城市,Meknes的老Mellah因地震而元氣大傷.
十九世紀中葉,Mogador(Essaouira)北部老城區裡,約有一萬名穆斯林,以及一萬七千名猶太人住在Mellah,人們說,mellah城門牆壁上,印著索羅門封印.
葡萄牙城市Mazagan(此時的El Jadida)最初為軍事要塞,爾後為穆斯林和猶太人所居住,同時也是第一批歐洲人居住的地方。由於當初設計不作為Mellah用, 1940年開始,一半以上的猶太人住在城外.
北非猶太史相關資料不多,隨著猶太人大量移民海外,不僅留在摩洛哥的猶太人數相當少,連帶mellahs或已傾圮,或早為穆斯林所居,就連舊時猶太教堂,可能皆已成堆放雜物糧食的倉庫.
跟貝桑沿著「千堡之路」的kasbah尋找舊時mellahs,居民多已不知這裡確實曾有mellahs存在,唯有耆老尚有記憶.此時最能保有猶太生活痕跡的,反而是猶太墓園了.
類似Fes、Marrkech與Essaouira等舊時曾有猶太人居的大城,若猶太文化的相關建物得以修復,往往有觀光旅遊考量,同時也是每年海外猶太人回摩洛哥尋根時,可供憑弔或舉行活動的地方.
天堂島嶼官網:http://www.iledeparadis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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